家有老妈
昨天是父亲的生日,我和妹妹分别远在千里之外,但都还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。虽然是老爸过生日,攥着电话聊个不停的依旧是老妈。
“你大闺女来电话了。”接通的第一声问候,是老妈传情达意的自豪和喜悦。
“刚撂下老闺女电话,你这就打过来了,是祝你爸生日快乐吧?”
“您能不能也给我们个说话的机会啊?”我好不容易插进一句话。
“你们也不说呀?你每次都不耐烦地问我‘还有事没?’,没事也不跟我拉嗑(聊天)啊!”母亲话里话外埋怨着。
的确,平时在家里,她和妹妹就能承包所有话题,没日没夜地聊,而父亲和我多是沉默的。妹妹在外上学,即便我偶尔回家,母亲还是孤独的,她只盼着老闺女放假回家,这样她就有聊得来的伴了。
“你老闺女打电话,除了生日祝福,难道就没说点别的么?”我猜妹妹不可能没说。
“说了说了,还给我发了答辩的照片,真好看,忒能耐……”说着说着声音有点不对。
“怎么回事啊?不是科研立项通过了吗?怎么听着您还要哭啊?”让人着急。
“没事,我就觉得她还挺能耐,我是开心的。”
“开心也不至于哭啊,您了解这事儿吗?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,立项成功意味着这个项目才开始,您就激动成这样啊。行了啊,别忒没见过世面,能耐人多着呢。”
“具体咋回事儿我是不懂,反正就知道是好事。你就会说我,自个走路看着点车,注意安全。我们吃饭了。”激动的小火焰就此熄灭了。
母亲越来越爱掉眼泪了,往往不明所以,自己琢磨琢磨就激动不已。我想这可能跟她老了有关,女儿们不在身边,父亲又不擅长跟她沟通,她越来越孤独,越来越脆弱了。
当初妹妹考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,我还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工作。妹妹想去南方的城市读书,每每提及此事,母亲就默默擦眼泪,说离她太远,她舍不得。最后综合考量,妹妹去了东北,如今也就寒暑假才回家,母亲才意识到,东北并不比南方的一些城市近,只是听起来在北方而已。
对女儿的这份惦念,她也只能悄悄埋在心底,不敢打扰,甚至不敢表露。其实她不说,我们也懂,以至于妹妹现在回家前不再早早地就把归期告诉家里,怕的就是老爸老妈天天端详着日历倒计时,并且越临近妹妹到来的日子,他们越是紧张激动。
去年我的工作又有了调动,在此之前,我曾征求过家里的建议。母亲的第一反应是:“现在的工作不是挺好的么?”父亲却说:“有机会就去吧,不用考虑我们。”坦白讲,好多时候我的打算跟他们说,美其名曰商量,实则只是知会一声。因为从小到大,父母从不替我做任何决定,他们觉得自己文化水平有限,干涉过多怕误了我的前程。结果必然是,我离家千里去参加工作。
我们姐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而且时间往往赶不到一起,阖家团聚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。
几乎每次回去,母亲都唠叨:“看着人家都抱孙子,我忒眼热(羡慕)。”
“妈,您这又变相逼婚呢?你咋啥都羡慕啊?”
母亲一直都是善良直白的人,她有什么心事藏不住,哪怕她知道说出来必然会导致不愉快。
“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你别说这用不着的了。别人还羡慕你把俩闺女都培养成才了呢!”老爸轻易不发声,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出来打打圆场。
“可是那次人家不是说我也真舍得么,把俩闺女都撒这么远,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面。”说着她又抹眼泪。
“行了啊,你又不是把她们撒出去受罪。她们忙工作,忙学习,这不也是你对社会做的贡献么,咋还越来越小家子气啊,这样不好啊,显得你都不高尚了。”
老伴儿假装一本正经地批评反倒让她扑哧一声阴转晴了。
父亲说的不无道理,母亲就是这样,懵懵懂懂的,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了这个家。
你若问她是如何教育孩子的,她说不清,道不明。但一幕一幕的往事里,言传身教有迹可循。
我小时候脑子很笨,12345教了多少天都数不过来,可她一下没恼过,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,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就开窍了,简单的数学运算一发不可收拾,自此母亲一直骄傲地说:“闺女真厉害。”
我想,在每个孩子最初接触知识的阶段,都需要来自妈妈的陪伴和鼓励。
就是从那个时候起,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,并且在学习这条道路上,从不会有后顾之忧。因为我知道,即便我不会,妈妈也不会嫌弃我,更不会抛弃我,她会一直陪着我,直到我学会。等我学会了,她会很开心,所以,我努力去学,去争取让妈妈和自己都开心的成绩。
妹妹从小就聪明,她小时候在学习上并没有费多大工夫,成绩也可圈可点。记得一次寒假,她高高兴兴领回一张奖状,妈妈依例给她贴到她那边的墙上,我们姐妹所获的荣誉各占墙面半壁江山。
漫漫长假,她每天吊着花样地玩,作业不闻不问,每次妈妈一催她,她就得意洋洋地显摆:“我不写作业也能得奖状。”看在过年的份上,老爸老妈也不跟她计较,老人们觉得过个好年一年都顺畅。
可眼看到了快开学的时候,妹妹还是只字未写,妈妈催她赶紧写作业,她觉得拿奖状当挡箭牌挺好使,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。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是,母亲当场掀下了她的奖状,撕个七零八碎。
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妹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,我想她应该是惊着了,多少也为自己半学期的心血感到惋惜。奖状撕了,又没得可弥补。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,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,然后妈妈也哭了,我们娘仨又不约而同地捡碎片,粘奖状,最终也恢复不到完好如初的样子了,看着七拼八凑皱皱巴巴的奖状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哭笑不得。后来,妹妹就抽泣着去一边写作业了。
之后的每个假期,虽然她还是严重的作业拖延者,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崭新的奖状,她都能想方设法在开学前完成全部作业。
我和妹妹相差八岁,各自求学十六七载,算来母亲单是为我们煞费苦心做早餐,就将近二十个年头。自我上学第一天起,她就没睡过一个懒觉,无论春秋冬夏,每天早早起来为我们做新鲜的早餐,怕太热了吃不下,又怕太凉了伤胃,一年四季,就没放松过,包括寒暑假。
稍长大些,我们劝她放假就不必起那么早了,她总说怕打乱了习惯,等一开学她又摸不到规律,影响我们食欲。哪怕假期我们早上起不来,她依然要做,甚至经常是等我们什么时候起来再做新的,早上凉了的那份她自己中午热着吃。这种习惯她一直保持到妹妹住校。
记忆里那么多年的每天早中晚三餐,母亲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,但每顿饭都咸淡冷暖刚刚好。
数九寒冬,天黑得尤其早,那个夜里站在窗户玻璃外,一手举着手电筒,一手扶着大字头,往那一杵就是半天的人,便是母亲,她忍着寒冷一动不动,为的只是能帮助我透一个漂亮的手抄报标题。
夏天的午后,淅沥沥的雨把村里的巷子浇得泥泞不堪,我刚坐上返校的车,扭头一看,那个在泥里水里深一脚浅一脚,狂奔着追车的人,便是母亲,而她匆匆忙忙送来的只不过是替换下来的旧床单被罩。临走前我忘了跟她说,学校发了新的,旧的不让用了,放在家就好。
母亲为我们做过很多的傻事,自己还乐此不疲,平时唠唠叨叨闲不住嘴的她,反倒对这些事从无怨言,她总觉得多做点,哪怕没用,也比万一有用的时候自己没做到,要好得多得多。
如今每次回家,都觉得父亲母亲又苍老了不少,尤其家有这样一老妈,时常也令我很是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