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爸的时间去哪儿了

周末放假回家，晚上跟爸妈围坐在一起看电视，见歌手火风又唱起了《大花轿》，老爸不解地说：“这不是那大胡子吗？把胡子剃了，我还差点儿没认出来，刮胡子干啥！”一边听他不住地嘀咕，我一边细细端详，发现倒不是人家把标志性的胡须剃了，而是十多年过去，火风的胡子变白了，老爸愣是没看出来。“你仔细看看，人家的胡子还在呢，黑胡须变白了而已，您那眼神儿呦！”我有口无心地这么一说，谁料他却尴尬起来了，一时语塞，起身便去院里抽烟了。

“哪有这么说你爸的呀，他都五十好几了，眼神能有你好使啊？”老妈责备我的鲁莽，“人越老越怕老，改日别想起啥说啥了，老大人了说话也不犯琢磨。”

是啊，我不加修饰地直接戳穿老爸自己毫无察觉的“缺陷”，难免是令他心里不好受了，我好不容易才回家一次，他必然不会跟我计较，只能自己抽闷烟去了。

“时间都去哪儿了？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。柴米油盐半辈子，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······”此情此景，不禁让人心生喟叹。

记得小时候，老爸在我的眼里可是个全能选手。论歌喉，名扬十里八村；论身手，不说飞檐走壁，那也是上房上墙基本不借助任何工具，轻轻一跃即可；论手艺，每年年初还未开工之时，上门预约的雇主已是络绎不绝。印象里小学第一次写人物作文时，我是这样描写老爸的：我的爸爸高高的个子一米八，风度翩翩、英俊潇洒。对爸爸的美化至今仍是老妈和姑姑的笑柄，她俩嘲弄了我二十来年依旧乐此不疲。也难怪，其实老爸并没有那么高，如今想想，既不英俊、也不潇洒，一个卖苦力的瓦匠工人，又何来偏偏风度？不过，毕竟每个小女孩的心里都对自己的父亲有过无限的崇拜和敬仰之情。在当初的那个年纪，一米八、风度翩翩和英俊潇洒是我穷尽所有溢美之辞，给予父亲的最抒情的表达。

童年的记忆中，我只能在老爸白天出门上班的时间尽情地玩耍，他一下班，第一件事定是召我回家。我极不情愿地回到家里，听大人说着话，总爱似懂非懂地插上两句，那个时候的自己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，说不完的话，可是每次还没等我发挥，老爸就严厉地训斥：“小孩子，要多听少说，说多了就会说着说着就不上串儿（大概是不入流、不中听的意思）了。知道不？”以至于那时候我盼着长大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，长大了想说啥就说啥，哼！

但是长大后才真正发觉，话说多，不如少。小孩子说错话尚且可以用“童言无忌”做个合理的解释，可大人们不加思虑、无所节制地信口开河，迟早是祸。老爸所言，多听少说，的确没错。

后来我上学了，老爸自己没什么文化，只能在小学时教我认个生字。中学以后，除了努力为我赚学费，其他学业上的事情，他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。初中的时候，我学习成绩很优异，老爸在乡里干活，有意无意间总能听到别人对我的夸赞，每当此时，他心里就乐开了花儿，干活也无比的带劲儿。冬天，偶尔上完晚自习天黑了，老爸就在学校门卫那里悄悄地等我，听门卫大爷夸我学习用功、名列前茅，想必那是世界上最享受的等待了吧！从那个时候起，老爸对我满是得意和喜爱，俨然从严父变成了慈父。

初中毕业，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，离家远了，再加之寄宿制管理，我同家里的交流也越来越少。高中三年，学业成了我乃至全家的主旋律，学习压力一直很大，那时候，老爸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：别累着。至亲之人，可能越是关切就越难以用语言表达，抑或老爸原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。他对我是放心的，因为我会全力以赴。同时，他对我又是极不放心的，因为他深知我压力过大、体力不支。可他又能如何？“别累着”三个字后面隐藏了多少焦虑和心酸，当时的我无暇顾及也无从理解。而如今，即便我已深深感悟，也依然无法丈量这其中的父爱到底有多深，又有多难。

大学时代，我离家更远了。半年才见父亲一次，每次都觉得他又老了些，但究竟又添了几根银发，几多皱纹，眼里是辨别不出的，只是心里的一种感受而已。渐渐地，我发现老爸的话变得越来越少，不再像年轻时，下班回家就亮亮嗓子，年纪大了，找他干活的人也不如以前那么多了，农忙时节干活，家里添置了上房用的梯子，这么多年来，我竟不知道这些变化都是什么开始的。唯一没变的就是他那辆老爷车，那是一辆老式二八的自行车，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，即便这样，它也陪老爸走过了二十多年的风雨泥泞，彼此早已成了莫逆之交。如今，老爸也舍不得处理掉它，虽已是一个并不完整的铁架子了，老爸依然像战友一样呵护和守候。

大学每次寒暑假回家，老爸总是掩饰不住的欣喜，只言片语，语无伦次。一言以蔽之，就是吃好穿好休息好，出门在外多带点盘缠的意思。“又该走了吧？”这是每次开学前，他都会对我说的，听上去最伤感的一句。毫无例外的，我只能点点头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。

毕业后，几经辗转，我回到家乡工作，可至今回家仍不是很方便。妹妹今年也去外地上学了，爸妈好像变得尤其依赖我，每个礼拜天都盼着我回家。电视调个频道，手机内存清理之类“高科技”的活都给我攒着。据说我不在的日子，老两口还经常为这些技术难题争执不休，一起研究着还不忘互相指责互相抱怨，谁也不服谁，结果当然是难分胜负，因为他俩都鼓捣不明白。也许，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平衡，也是他们老两口生活的艺术吧。

每次回家，当爸妈缠着我又调电视又整手机的，我都不耐烦，实在推脱不掉就随意摁两下，敷衍了事。可回过头来，想想小时候缠着他们教我认字教我数数的情景，老爸老妈总是喜笑颜开、激情高涨的。鲜明的对比中，自觉无比汗颜！

老爸，你的时间都去哪儿了？真是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。

小时候，每年除夕夜，吃过闹过，你就背着我从奶奶家走回咱们家。那时候，我都是被裹在你的大衣里，风丝毫钻不进去，一步一颠，美美的就回家了。第二天我长了一岁，你也就老了一岁。

老爸，你的背膀曾是我最坚强的堡垒！是不是时间也躲在了你的背后，这么多年来它将你坚挺的脊背压弯？还是它藏进了你的头发，将其一丝一缕浸染成雪色？抑或时间悄悄地爬上了你的脸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得皱纹纵横？老爸，我不要时间蒙住你的眼，我相信你刚才只是没仔细看而已！

我想以后，我会抽空常回家，一定抢在时间堵耳捂嘴之前陪你多说说话，以免又在不知不觉间，等您耳聋语迟了，我追悔不及。

老爸，不经意间，您的时间都去哪儿了？再回首，于您已是几十年！

莫伤感，我们会在您身边。